己是凌晨，父亲在房里玩弄着他的钢笔，一道凛冽的红光从屋顶射向桌旁，眼前突然黑暗，这个时候停电简直是要了他的命，那道在瞬间熄灭的红光里凝聚的一点久久摁在我的脑海里，渐渐扩大，散发，直到眼珠不在酸疼为止。他可能有些恼怒，叹着气！能听到屋子里他跺着步子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声响。我翻了个身，用手电开启另一道微光，打在他脸上嚷道：“爸爸，该休息了！”
　　“不，在想一会吧，看看哪个地方需要再次修改。”他喘着粗气急速把自己的大衣脱掉披在我的身上转身离去，并示意我把灯关闭，不要等他。我把手电放在自己的嘴上，呼呼地呵着流动的光线。脑袋向下一耷拉，眼珠一翻像个活脱脱的小鬼，叫他看我，他睨我一下，嘴角轻轻向上略倾，好像枯树上裂开的边角，使寒冷严肃的屋子有了几丝淡淡的温度。笑出声来，忘记苦难。
　　睡了！”“嗯”就是这么简单几句。包裹着脆弱的心。那晚，我把父亲回头的情形烙在心布上，慢慢摊开，进入状态。困意也如高度的烈酒般越饮愈浓，醉得我毫无知觉，感到我的躯体还在，灵魂丢了，滋味却是甜甜的。从嘴角里可看得出。真不想用眼睛摘尝明日的阳光，醒来时，轻柔的光线从窗格里反射到我的脸上。父亲己在院子中了，耳鸣音不断缠绕着我。菜油的香味不知从谁的厨房里逃进我的鼻子，努力讨好着我的嗅觉，脆脆的吆喝音拉开了今日生活生命歌剧的前奏。三两声狗吠，高高低低。韵脚，韵尾拿捏准确无误，天然地从远处细微的干脆洪亮，渐渐消失。收放自如。睃环屋子，一眼便瞅见父亲粘在窗棂上的律己名言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，要劳其筋骨，饿其体肤。
　　空伐其身，行佛乱其所为之也！我自言着没写完的下句。那副纸条被阳光照得只剩惨白。
　　还有那摊上桌旁的旧稿，废纸，墨水渍。凌乱地撒满一地。
　　他，我父亲，端着反光的瓷器，碗！里面不知盛着什么东西冒着烟气，走到我的身旁，一改往日少有的粗鲁，笑盈盈地把碗递过来说：“给，我做的，快把他吃了吧！”他边摸着嘴边的灰尘边希望得到我的肯定。
　　“来吧，尝一尝，鸡蛋炒饭，吃完后，我给你上街挑件衣服。”他说。
　　我想流泪，怕他笑话，在平常，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，整日舞文弄墨，最希望有朝一日能靠文字挣钱养家。
　　粗鲁是对他绝对的赞扬，发自内心的，昨天他还这样说道：“如果说生命如蝼蚁，我这般鬓发己苍之年纪，若能发迹，必定让人敬仰，前程无忧己。”
　　他不是现在生活的一份子，敬在心里，更像一件仅存少有的古董塑像，颜色不很昏暗，但光采耀人。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。他的心情我是理解的，为了这个家，仅靠饭店做保安的工作己难以维系。多年来，他的嗜好丝毫不曾动摇，也没有通过这种方式改变命运的丁点动静。
　　我接过他手中的礼物，突然觉得面目可憎。我的生活单纯的如水般终于惊起了阵阵涟琦。
　　大口大口地吞着碗里面的饭食，眼泪啪啪的砸在光光的脚边。
　　我怕等太久，他有点失落。眼泪和着饭呐嚅着说：“你也吃吧，我吃不完，这点留给你！”
　　我把剩下的那半碗饭递了过去。
　　他接了过去。表现出了书生的羞涩，背着脸慢吞吞地吃着。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羞涩，吃个饭非要背过脸去！也可能是这几年被文学桎梏的原因吧。吃完饭后，我们在大街上转了一圈，买了几件衣服，生活用品，工具书等，大包小包地给我装满，叮嘱我到了学校后一定要保重身体，多向家里联系。把我送上火车，月台上叮嘱“家里的事不用**心，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我读完大学，不要存在太多压力。”
　　没有母亲的日子，我不知什么是母爱，只有冷冷的书本和严俊的父亲，印象中，他和我说的话累起来没有那一天多。上学的期间我给家里打过很多电话、去过信，每次我们也都说了很多肺腑的话，有一天，我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告诉我：“他写的文章终于见了天日了，发到了一家报纸上！”
　　我替他高兴，也为我们的生活酸楚放下担子，也为母亲当初的离开感到心酸。想着父子俩度过的光景，历历在目，窗外冷冷的朔风钻进我的身体，感觉不是刺痛而是惊醒，我看到一轮明月正徐徐升起。
　　摇曳憧憧的树枝，多像父亲挥动的手臂呀！模糊、致远、孤寂、温暖、冷峻！
　　看着，我感到自己己经回来的，和他拥抱，无论如何，发誓从今不再让他过那种揪心的日子，每天陪着他愉快地度过安祥的晚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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